乔布斯的点名接班
二〇一一年八月十一日星期天,库克接起一通改变人生的电话。乔布斯在电话线另一端,要库克到他位于帕罗奥图(Palo Alto)的家。当时乔布斯正在休养,除了治疗胰脏癌之外,最近还进行了一次肝脏移植。
二〇〇三年被诊断罹癌后,乔布斯起初抗拒治疗,随后数度接受侵入性疗程,手段渐次升级以对抗破坏他身体的疾病。意外置到电话的库克询问该何时抵达,当乔布斯回答“马上”,库克晓得事关紧要。他立即动身前往乔布斯家。
库克一到,乔布斯便开口要他接任苹果的首席执行官。计划是乔布斯卸下首席执行官职位,进入半退休状态,并且担任苹果的董事长。两人都相信(或至少假装相信),即使病重,乔布斯还会继续待在公司一段时间。
虽然多年前被诊断罹癌,他与疾病共处存活了许多年,拒绝放慢脚步或从苹果退下。事实上,就在几个月前的二〇一一年春天,他才刚告诉传记作者华特.艾萨克森(Walter Isaacson):“还会有更多故事等着你写,我将化险为夷,甩掉癌症。”乔布斯一向铁了心不肯打退堂鼓或承认病况严重,当时他确实也相信自己能活下来。
库克和乔布斯两人都认为,乔布斯的董事长新身份并非名誉职称,也不是某种安抚股东的安排。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职位,让他能监督驱策苹果的未来方向。如同《纽约时报》(New York Times)和雅虎(Yahoo)的科技记者大卫.波格(David Pogue)所写:“担任董事长的乔布斯先生必定依然扮演教父角色。他将如昔操控大局,把愿景灌输给一手悉心打造的团队,指点公司的罗盘驶向。”乔布斯离开过苹果一次,而今他使苹果名列世上最创新的公司,他不打算再度告别。
在八月间乔布斯和库克商讨首席执行官交接的重要日子,库克提出乔布斯的“教父”角色。两人聊到如何在新职位彼此合作,浑然未觉乔布斯有多么接近死亡。“我以为……他还会活很久。”
库克回想当天的谈话:“我们从各个层面讨论,在他担任董事长的情况下,我做首席执行官意味着什么。”当乔布斯说“由你来做一切的决定”,库克怀疑并非全然如此。于是库克“尝试用一件事引出他的想法”,询问“你是指我审阅广告时,假如我喜欢,便能未经你同意就推出?”乔布斯大笑说:“好吧,我希望你至少问过我!”库克“三番两次问他,“你确定想要我这么做?””库克预期乔布斯会在必要时回炉,因为“当时看见他有起色”。
乔布斯对广告问题的反应透露了实情。他以天性好干涉著称,这也是库克假定他会继续在苹果掌权的其中一个主因,即使库克当下已正式负责日常运营;在乔布斯仍然是首席执行官时,库克已经以首席运营官的身份管事数年。
此外,尽管卸下一切正式的职责,乔布斯依然是货真价实的公司成员。库克让他参与在内,“常在周间访问(他家),有时周末也去。每次我们见面,他都显得好转了些。他自己也这么觉得。”乔布斯和苹果的公关团队双双持续否认他的健康堪忧──没人承认乔布斯的死期将近。但是,“不幸地,结果并不如预期。”库克说。仅仅相隔数月后,乔布斯的死讯震惊世界。
该由谁继续接手领导苹果的未来?
传闻挑选乔布斯的继任人选时,苹果董事会倾向选择一位来自公司外部的人士,不过那从未成真。董事会是乔布斯的人马,有时甚至因此引起争议,他们总是接受乔布斯为任何职位指定的人选。乔布斯想要一个“明了”苹果文化的内部人士,而他相信没人比库克更能完美胜任,在他前两次暂离时,都将苹果的运营大任放心托付给库克。
库克在幕后运营苹果多年,理所当然成为乔布斯的继任者,只不过在众多旁观者眼中,他高升至首席执行官的职位令人意外。在苹果以外甚或公司内部,没人会说库克是一位高瞻远瞩之士──乔布斯是这类领导者的典型代表,人人也假定苹果需要胸怀远见的首席执行官。广为周知,在乔布斯之外,苹果最具前瞻远见的第二号人物并非库克,而是首席设计师强纳生.艾夫(Jonathan Ive)。
毕竟没别人拥有艾夫的实例能力或经验,他跟乔布斯从第一代iMac的时代就密切共事至今。这对搭档付出十多年光阴,并肩将苹果重新塑造成一个设计导向的组织。
艾夫拥有受人崇拜的地位,在多支苹果产品的宣传视频里担任代言人。他设计的iMac、iPod、iPhone和iPad赢得许多备受注目的奖项,因此广为大众所知。
相对地,库克低调得多。他从未出现在任何产品视频里,而且只在乔布斯生病时少数几次出席苹果的产品发布会,在职业生涯中也几乎没接受过访问,仅在寥寥可数的杂志报道成为主角(没有一篇来访谈过他)。大部分的人都不认识他。
不过,尽管有些人认为艾夫是乔布斯的有力继任者,艾夫对于企业运营并不感兴趣。他想继续做设计,在苹果他坐拥所有设计师的梦幻工作:无限的资源和创意自由。他不会牺牲如此稀有且自由的职位,来换取运营一整家公司必然伴随而来的棘手管理难题。
外界媒体专家流传的另一位可能候选人是史考特.大众托(Scott Forstall),他是雄心勃勃的经理人,当时担任iOS操作系统的资深副总裁。
大众托凭着广受瞩目的项目在苹果领导阶层一路往上爬,例如Mac计算机(Macintosh)搭载的操作系统Mac OS X。然而是在iPhone大获成功后他才一飞冲天,因为手机的操作系统开发正是他监管的。
大众托以强势与高标准闻名,并且仿照乔布斯的作风,甚至跟他开同一款银色SL55 AMG奔驰车(Mercedes-Benz)。《彭博商业周刊》(Bloomberg Businessweek)有一次形容大众托是“小史帝夫”,所以在某些人看来,推测大众托稳居下任首席执行官是合理假设。不过苹果一直守口如瓶,从不评论可能的继任者。
对大多数人而言,苹果起用与乔布斯个性迥异、几乎跟他是两个极端的人取代这位领导者,完全难以置信。要将库克升任全球最大科技公司的领导者此举,视为苹果迈入新时代的标记,于今并非难事,但是在二〇一一年,那看似更像末路、而非新阶段的开始。
“没人会让提姆.库克当首席执行官。”在稍早的二〇〇八年,一位硅谷投资人曾对《财富》杂志的亚当.蓝辛斯基(Adam Lashinsky)说道。“那很可笑,他们不需要一个只会(处理事情)的家伙。他们需要一个才气纵横的产品开发人才,提姆不是那块料。他是个做产品运营的人──在一间运营委外的公司。”分析严厉无情,但是其中某部分为真:对大多数人而言,库克是一张白纸,流传在外的多半并非他的本色。
不过到头来,这个出乎意料的人选成为公司的上上策。库克已经拥有运营苹果的关键经验,并且表现得十分到位。在二〇〇三年乔布斯最初诊断出胰脏癌,且于二〇〇九年和二〇一一年两度告假时,库克就曾接手管理。
当乔布斯不在公司时,库克以首席执行官的身份经营苹果,监管公司的日常运营。库克跟史帝夫.乔布斯如此不同,但是他曾两度成功运营公司,所以董事会显然认为库克将维系苹果的长久稳定。
董事会早已展示过对库克的信心。二〇一〇年库克担任首席运营官时,他获得五千八百万美元的高额年薪、奖金以及股票奖励。如今库克的职位转为首席执行官,苹果董事会投票酬给他一百万股限制性股票选择权。
为了确保他会留任首席执行官一段时间,半数股票选择权预定于五年后的二〇一六年八月授给,另一半则在十年后的二〇二一年八月授给。董事会深怀信心,库克正是苹果需要的首席执行官。
当库克接任首席执行官,人们还不相信乔布斯“真的会死”
乔布斯要求库克接任首席执行官不到两周,他就请辞并公开宣布库克是自己的继任者。许多苹果观察家假定乔布斯并非真正要离开,而且这项人事变动不会对苹果造成显著影响,因为乔布斯仍是公司举足轻重的一分子。他曾经休假过,也总是会再回来。再说了,乔布斯退下来以后立即获任为公司的董事长,这意味着他将持续看守苹果的未来。
不过苹果董事会在乎大众的看法,他们想要世人认识库克的能耐。他或许不会像乔布斯那般广受热爱,但有一点极为重要:让大众了解并喜欢上库克的独特优势,相信虽然苹果会变得不同,库克仍会把公司经营得跟乔布斯一样好。
苹果发布一篇新闻稿,公告乔布斯辞职与库克继任首席执行官的消息。“董事会全心相信提姆是我们下任首席执行官的正确人选。”Genentech董事长亚瑟.列文森(Arthur Levinson)代表苹果董事会发言。“提姆在苹果服务的十三年里表现杰出,他的所作所为展现了非凡才能与明智的决断力。”
二〇一一年八月二十四日,即乔布斯辞职消息发布的同一天,《华尔街日报》(Wall Street Journal)和AllThingsD网站的华特.莫斯柏格(Walt Mossberg)引述“熟知情况”的消息来源,表示乔布斯将继续像过去一样参与苹果的产品策略决策。伯斯哪里都不去,由库克掌管苹果的运营层面,但是乔布斯将参与“开发未来的重大产品与策略”。
人们尽其所能寻找蛛丝马迹,好证明乔布斯没事:乔布斯并未辞去迪士尼董事会主席一职,也未完全退出苹果,大多数人拒绝相信他的健康情况“突然恶化”。苹果的股价只掉了一点点──仅仅百分之六。连市场都不相信他会真的退出。
库克接下首席执行官的职位,代表他将在乔布斯创建的体系内工作。跟一九九七年乔布斯回归时不同,库克没有要像当时的乔布斯那样,推翻故障的制度并进行重建,他担任首席运营官时是一位稳健的船长,并且计划维持船舰的现有航道。
不出所料,库克并未立刻声明任何重大改变,不致引起投资人或苹果迷的疑虑。他想先赢得人们的信任。此外,根据当时广为报道的一项传闻,乔布斯留下一份至少涵盖未来四年的详细产品线蓝图(据说是新的iPhone、iPad和Apple TV)。
库克与乔布斯“很不一样”
乔布斯的影响力不会马上消失。库克采行的任何改变都将在幕后静悄悄发生,如同他先前对苹果做出的贡献。从首席运营官摇身成为首席执行官后,他变得涉入更多日常行政事务,而乔布斯罕有耐心处理那些事。库克更加事必躬亲处理人事晋升和企业报告的内容,他也提升苹果对于教育的重视,并且推出新的慈善等额捐赠计划(相比之下,乔布斯就任首席执行官后取消苹果的多项慈善措施)。
库克想要创造乔布斯主事时缺乏的公司同事情谊,所以他开始撰写更多发送给全公司的电子邮件,信中用“团队”来称呼苹果员工。二〇一一年八月,在初期以首席执行官身份发送的一封信件中,库克以宽慰人心的语调声明:
我引颈期盼担任世上最创新公司首席执行官的绝妙机会……史帝夫一直是位非凡的领袖与导师……(而且)我们真诚期待史帝夫以董事长身份持续给予指引和启发。我希望你们相信,苹果不会改变……史帝夫创建的公司和文化在世界上无与伦比,我们会忠于本色……我有信心,我们最好的时光就在前方,我们将携手延续苹果的神奇地位。
亲自跟员工交互有别于乔布斯的风格,库克的第一封信在公司内部带起风潮,有助于塑造在他领导下的新文化。这些信件及员工大会等其他内部沟通渠道,帮助新任首席执行官向全公司散播他的价值观。
他也刻意采纳乔布斯的某些做法,用以创建两位领导人之间的延续性。乔布斯有个让自己更平易近人的巧妙手法,是设立公开的电子邮件地址:“email protected”或“email protected”。库克延续这项传统,在获任首席执行官后蜂拥而来的数百封邮件之中,选了一些亲自回复。
一位署名贾斯汀.R(Justin R)的来信者对库克写道:“提姆,只是要祝你一切好运,也让你知道我们许多人感到兴奋,等着看苹果的发展。噢,还有一件事:上啊,雄鹰!”库克当然回了信:“贾斯汀,谢谢你。雄鹰精神永存!”他不只是个做运营的无趣家伙,这些邮件让大众领略他的人格特质,并且展现这位领导者不仅致力于公司,也愿意关注客户。
随着定义苹果面貌的高远领导者改赴董事长新职,库克平顺地转换成常任首席执行官。然而不幸地,乔布斯依然担任苹果董事长的日子不多了。
库克接任首席执行官后一个月,乔布斯离世
二〇一一年十月五日,史帝夫.乔布斯的死讯震惊全世界。库克接任首席执行官才过了一个月,乔布斯就在五十六岁辞世,距离他初次诊断出患胰脏癌相隔八年。
乔布斯战胜了一切几率,面对一年存活率百分之二十、五年存活率仅仅百分之七的疾病,他活了将近十年。
长久以来,人们相信乔布斯和苹果无坚不摧。苹果永远在实践不可能,无论是从一九九〇年代晚期濒临破产到惊人成就的戏剧性反转,iPod和iPhone的空前工程设计技艺,或是以iTunes重塑音乐产业,这全归功于乔布斯的力量。人们认为苹果不可企及,公司领导者则成为一位神话般的人物,似乎不太有人心存他真会死去的念头。
乔布斯辞世的前一日,苹果在旧金山芳草地艺术中心(Yerba Buena Center for the Arts)发布iPhone 4S。这款手机的重点新功能是人工智能语音助理Siri,那是乔布斯在苹果积极参与的最后几个项目之一。
在与会群众之间,有一个标明“保留席”的空座位是留给乔布斯的。他的人也许不在场,但是精神长存,而这席保留座位成为他将于隔日离世的预兆,使人平添伤感。
乔布斯的死讯在全世界掀起震愕与哀悼波澜,过去从没有一位企业首席执行官之死对人们造成如此强烈的影响,他去世引起的反应前所未见。尽管在领导市值顶尖企业时乔布斯常有专横之举,他仍保有正面的公众形象,广受爱戴。
乔布斯死时,抗议贫富不均与“那百分之一”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刚开始数周,不过他并未被划归为那群富人。人们将他连接至天天随身携带的挚爱iPhone和iPod,以及具有改变世界潜力的新配备MacBook和iMac。
当他死时,连苹果的长期竞争者微软都降半旗哀悼。美国总统巴拉克.奥巴马(Barack Obama)称乔布斯“名列美国最伟大的创新者──敢于不同凡想,自信能改变世界,并且身怀足以实现的才干。”世人与他看法一致。
全球苹果直营店成为缅怀乔布斯的去处,窗上贴满苹果迷为首席执行官制作的纪念标语和卡片,人们觉得他是身边的一分子。鲜花和蜡烛四处置于店外的人行道,写着衷心赞扬之词的便利贴满布橱窗。在史帝夫家乡帕罗奥图的苹果直营店,便利贴贴满两扇窗户。此种公众对于企业领袖的哀悼前所未闻。
乔布斯死后那几个月,对于库克及熟知、钟爱他之人而言或许是段悲痛的时光,但是苹果的产品一如往常抢手。iPhone 4S的预购和铺货数量超越先前任何iPhone机型,上市首周就销售四百多万台。至于艾萨克森撰写的乔布斯授权传记无论在何时出版都会是畅销书,在他死后也于亚马逊网络书店(Amazon)创下百分之四万两千的巨增预购量。
世人都在看,库克如何经营“乔布斯的公司”?
正如全球所有的报纸、杂志与博客,众家电视频道和广播电台使乔布斯名垂不朽,世人的目光立即转移到库克身上。关于新任首席执行官的疑虑不断,献给乔布斯的荣耀悼词却源源不绝。专家怀疑,少了高瞻远瞩的领导者之后,苹果会变成哪种形态的公司,苹果迷也对公司的未来感到忧心。
显然从库克获选为首席执行官开始,这就是一桩祸福相倚的际遇。苹果首席执行官是千载难逢的职位,大多数人做梦都不敢企及,却也是世界上风险最高的工作之一。乔布斯选中库克领导公司,代表强力背书他的才能,然而在世人的压力与查看下追随乔布斯的脚步,这前景让人望之生畏。接下经营苹果的棒子,库克将成为全世界最受关注的首席执行官,像一个走钢索的人。
对库克来说,这是令人恐惧的时刻。在苹果十多年,担任首席运营官的他已晋升为乔布斯最重要的左右手,如今却面临艰难任务:接管于美国商界与文化领域占有中心地位的代表企业,面对数百万狂热爱好者。苹果是世界上增长最快的公司之一,运营规模旁大芜杂,然而也在移动运算革命崛起与席卷全球之际,面临越来越剧烈的竞争。
库克押下的赌注,高到前所未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