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并非是大自然规律,其实也源自于人类的定义

人们不断询问时间是什么,似乎觉得只要找到组合字词的正确方法,就能把锁打开、让光透进来。我们想要的是一个幸运饼干的签解,即一句完美的短语。 “时间是“经验的面貌”。”美国历史学家丹尼尔.布尔斯廷(Daniel Boorstin)如是说。 “时间不过是正在成形的记忆。”纳博科夫说。 “时间是一切都停滞不前时,仍继续发生的事物”理查.费曼说。 “时间是自然的妙法,为了不让所有事物在同一时间发生。”约翰.惠勒或伍迪.艾伦这么说。而海德格表示:“根本没有时间(Die Zeit ist nicht)。”

时间是什么?光是定义就吵了五百年

什么是时间?时间只是个名词。一个用以表示某事物或某些事物的词。但当大家忘记自己争的到底是一个词还是一个东西时,往往就偏离主题,还偏得很夸张。五百年来, 字典创造出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:每个字都要有定义 。所以时间到底是什么?

“一个非空间的连续体。在这个连续体中,事件的产生有明显的不可逆连续性,而且是从过去经过现在直到未来。”(美国传统英语字典,第五版)。

编辞典的委员们辛辛苦苦处理这四十几个字,而且每个字一定都经过无数次争论。非空间(nonspatial)是什么意思?这个字在字典里根本也找不到,但好吧,时间的确非空间。那连续体(continuum)呢?根据推测,时间是连续体──但这真的是确定的信息吗? “明显不可逆”(apparently irreversible)感觉相当模棱两可。你不禁会有种感觉,好像这些人想告诉我们一个他们暗自希望我们已经很清楚的东西。比起给出谨慎的规范,只是“知会”我们一下的挑战要小很多。

其他权威人士则提供完全不一样的释义。但也没有人是错的。什么是时间?根据大英百科全书(多个版本):“常用于描述经历一段期间的名词。”最早的第一本英文本典是 1604 年的罗伯.考德雷(Robert Cawdrey)字典。这本字典完全回避掉问题,直接从 thwite(意为“修剪”)跳到 timerous(意为“战战兢兢、提心吊胆”)。山缪.詹森(Samuel Johnson)编的字典则说:“连续期间的分量。”(什么期间?就是“持续时间,时间的长度。”)某本1960 年的童书将定义缩减到最少字:书名就叫做《时间是何时》(Time Is When)。

为字典撰写释义的人想避开以下循环论证:如果他们要定义该词,就非在定义中使用该词不可。是故时间是无可逃避的。编牛津英文本典的人直接举双手投降。他们将时间(这里只举名词,不含感叹语气或模糊不清的链接词)分成35 种截然不同的意思,以及近乎一百种从属义,包含:时间上的一点;时间的延伸;特定的一段时间;时间上许可……;某样物体花费的时间;还有时间作为一种媒介,通过该媒介,在假设或想象的情况中,穿越至过去或未来是可能的。 (“参见时间旅行的词条。”)他们的解释涵盖到每一方面。

我想,他们最努力的是第十个释义:“一种基础单位量,咸认是由某种期间或间隔所形成,可用来量化持续时间。”即便是这种定义,依旧没办法逼退循环性。持续时间、期间和间隔依旧要用时间来定义。编字典者非常清楚时间是什么──直到他们尝试定义时间。

时间的法定定义:格林威治标准时间

一如所有字汇, 时间也有疆界 。提到疆界,我说的并不是那种无法穿透的实体硬壳,而是 坑坑洞洞的边界 。在语言和语言之间,它的分布相当微妙。一个伦敦人可能会说“他做了五十次,至少。”但如果到了巴黎,时间这个字是“temps”,五十次则是“cinquante fois”。如果天气不错,巴黎人会说“C’est beau temps”,可是纽约人认为时间(time)和天气(weather)是两种不同的东西。这还只是开胃菜而已。相对于“时间是什么?”许多语言用别种方式代换,例如:“现在的时间是什么?”

1880 年,英国颁布了与时间有关的法定定义──《时间定义法案》(Definition of Time)。这个法案呼呼吁的是“为了让议会法令、证书及其他法律文书中对于时间的表达再无疑惑。”而颁布此法案的是“无上英明的女王陛下,经灵职议员(Lords Spiritual)及俗职议员(Lords Temporal)(还有时间领主[Time Lords]!)及下议院给给的建议与同意。”假如这些明智的绅士淑女真能用法令来解决问题就好了。想去除对时间定义的疑虑,这会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目标。不过呢──唉,到最后他们处理的不是时间是什么?而是“现在的”时间是什么?而大英帝国(由该法案定义)的时间,便是 格林威治标准时间 。

时间是什么?文明初始以来,柏拉图就拼了命地在思考这问题。 “永恒正在移动的模样,”他这么说道。他可以讲出时间的各个阶段:“白天,夜晚,月,还有年。”更甚者:

“当我们说:过去种种已成今日,今日诸事仍在持续,未来已成定数、注定发生。不存在物就是不存在──在在都是非常不精确的表达手法。不过,若搬到其他状况下讨论,也许更为合适。”

亚里斯多德发现自己也陷入困境。 “那么我们就开始吧。接下来我们思索的事将制造出一个疑问,也就是要不它根本不存在,或是以非常模糊、勉强的形式存在。它的一部分“曾经存在但现已不在” ;另一部分则是“将会来到但还没有来”。过去消失得无影无踪,未来又还没发生,而时间却是由这些“不存在的东西”组成。

另一方面,他又说,不如换个角度看──时间似乎是由改变或动作造成的结果,即它是改变的“度量单位”。早一点和晚一点,快一点和慢一点──这些是通过时间获得“定义”的字词。快的意思是在较少的时间里做较多的动作,慢是在较多的时间中做较少的动作。而时间本身呢? “时间不被时间所定义。”

其后,奥古斯丁跟柏拉图一样,将时间拿来跟永恒比较。跟柏拉图不同的地方在于,他几乎无法停止思考时间,严重走火入魔。奥古斯丁的解释是他其实非常了解时间,直到他必须解释时间。我们先逆转一下奥古斯丁语义的顺序:不要再尝试“尝试解释”,先来判断一下我们到底知道什么。时间不受时间定义──不用太惊讶。在我们不再净想着找名言锦句或定义时,就会发现自己知道的其实不少。

莱布尼兹:在空荡的宇宙里,没有时间的存在

就空间而言,真实的深刻之处在于,这之间所有实体的关系网络,都是被填满的。 物体和其他物体之间有所关联,它们是密不可分的。换句话说,这样的关系便定义了空间,但并非反之也然。这不算什么新观点,至少可回溯至牛顿最大的对手莱布尼兹(Gottfried Leibniz)。他拒绝接受以下说法──时间和空间是一种容器,里头的每样东西位置都是固定的──这是宇宙不可动摇的远因。

相对于此,他倾向将它们当作物体间的相对关系。 “空间不过是种阶层或相对关系。而且,要是没有物体,它就什么也不是,只是摆放这些物体的某种可能性。”空荡荡的场所就不算空间,莱布尼兹会这么说,而在空荡荡的宇宙里,也没有时间的存在。因为时间是用来测量变动的东西。 “我坚持空间跟时间都只是相对性的物体。”莱布尼兹这么写道。 “如果徒然无物,那么所谓的“时刻”(instant)就什么也不是。”但是,由于牛顿的纲领大获全胜,莱布尼兹的主张几乎消失在历史中。

为了评估一下这个网络与相对关系的空间观点,我们的眼光必须限缩在相互链接 的数字世界:互联网。它就像一世纪前的电报系统,普遍被认为是“扼杀”空间的事物。之所以这么说,是因为它能够超越物理维度,让你跟一个网络端点最遥远的人成为邻居。这已经不是六度分离理论了,现在我们拥有的是十亿度的链接性。如施莫林所说:

“我们生活的世界,是一个低维度空间与生俱来的界线遭科技碾压的世界……从手机的观点来看,我们住在两百五十亿维度的空间,里头几乎每一个人类同胞都是我们最亲近的邻居。互联网造成的现象当然也一样,隔离我们的空间完全被网络的链接给瓦解。”

网络重塑人类的时空观点

所以,也许现在我们可以较容易看清事物的面貌。这便是施莫林的信仰: 时间是基本要素,但空间是一种幻觉 。 “真正构建起这个世界的是生气勃勃的网络”,而网络本身(包含其中的一切)可以、而且也一定会随着时间进化。

奥古斯丁一直以来都是对的。现代哲学家约翰.鲁卡斯(J. R. Lucas)在他的《论时间与空间》(Treatise on Time and Space)中又绕了回来。 “我们说不出时间是什么,因为我们早就知道了。然而,我们永远没办法正确地表达出已知的一切。”菩萨也是这样(波赫士版本):“过去那人曾经活过,但他不活在现在,也不活在未来;未来那人存于未来,但他不在过去,也不在现在;当下这人活在当下,但他不存在过去,也不在未来。”

我们都知道过去不可追──它已经划下句点。已经结束了,早就签好名、封起信封、邮发送去了。我们已经不再拥有碰触它的资格,仅限于记忆和实体证据──化石、阁楼中的壁画、木乃伊还有旧笔记本。我们都知道证人不可靠,纪录可能遭篡改或误解,没被记下的过去再也不存在。但经验依旧说服我们过去事件曾发生过,而且还会持续发生。未来则不一样。 未来还没有到来。它是开放式的。 虽然不是什么都会发生,但有很多事“可能”发生。那个世界还在构建中。

时间是什么?时间会变,它是我们记录一切的方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