浅谈传媒历史——Netflix重塑说故事方式

距今约150年前,科学家马克士威尔写下电磁场方程式组,预言了“无线电磁波”的存在。20年后,科学家赫兹在实验室里,成功产生无线电磁波,这如同魔法一般的全新发现,在接下来数年内,人类随即掌握这能凭空发送信息的无线通信技术。可以想象新闻不用通过实体报纸印刷就能直送到每个家庭里,天涯若比邻的地球村,一个全新的纪元仿佛就要展开。无线通信技术将带来全新变革,是吗?

事实上,在无线通信技术出现之前,19世纪英国与法国之间的英吉利海峡,就铺设了海底电缆,“有线电报”已经开始改变新闻的脉络。摩斯电报的历史性展示仅一天之后,报纸就抢先使用电报技术来传输新闻,自此新闻就开始与时间进行更无止尽的赛跑,即时性价值成为显学。谁还有空进行新闻价值分析呢?普罗大众沉迷于获知即时性新闻,但这也确实将世界拉得更近了些。

19世纪中期,由于有线电报技术的发明,新闻传输成本也大幅下滑,使得无公众价值的八卦信息,也进入公众的新闻视野里。当时的美国作家梭罗,在《湖滨散记》中写道:“我们急于建设一条电报缆线,连接缅因州和德州;但这两州之间,可能没有需要急于通信的重大事件⋯⋯这感觉就像是我们想要讲话讲得更快些,而不是更有条理、更睿智。我们急于在大西洋底挖通隧道,好将英国和美国之间的距离缩得更短些;但美国人所得到的第一则新闻,或许只是阿德雷德公主染上百日咳(这样无关痛痒的新闻)。”

20世纪初期,无线广播开始发展,广播电台得以直接传输声音信息给大众,一开始也成为居家必备的新闻知识获取来源,正如同皇后合唱团所歌颂着:“收音机啊,我所学的,都是从收音机听来的⋯⋯”。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,电视机才逐渐流行起来,普及于一般家庭,娱乐也逐渐成为战后人民生活的重心,电视台成为新时代的媒体宠儿,毕竟这样图片与声音俱备的电视媒体,能带来多重感官刺激,谁还想要只看文本或只听声音呢?《娱乐至死》一书据此批判电视节目媚俗娱乐,人们每天沉迷于其中好几个小时,不再听论述有理的广播节目。这些都似曾相识,不是吗?

直到21世纪初期,我们终于将19世纪的无线通信技术,用数字网络信息的方式普及到每个人手上的设备。不知道19世纪的科学家们,有想过这项技术居然需要花上超过一整个世纪吗?他们也难以预料今天的普罗大众,拥有的是24小时不间断放送的电视新闻台、以分秒计算的即时性网络新闻,通过社群网络传递到你眼前一台仅有五、六英寸的智能手机上,你终于连走到家门口取报纸的动作都省掉了。

而你所沉迷的,与19世纪的人们并无差异。只是更加随手可得,更加难以自拔。

自由!自由!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!

相较于急迫出现在你眼前的新闻,影视产品往往具有更长久的价值。以电影为例,片商通常也会花时间筹备盛大的电影院首映,以获得最大的曝光机会与实质收益。然而当电影播放媒介走入寻常家庭中,又将变得不一样:录像带、LD、VCD的发行,为片商创造二次收益,但也让电影更容易被复制传递,尤其这个时期的存储媒介都没有做版权保护的机制,所谓的VCD不过就是MPEG-1编码的视频,被放置在固定的文件夹结构中,任何人只要有计算机都能轻易复制出来传递。

从DVD开始,甚至蓝光光盘、线上电影商店(譬如iTunes Store)、线上电影串流服务(譬如Netflix),版权保护机制全面上岗,这使得一般人更不容易随意复制电影内容了。于是购买正版电影的用户,仿佛成了最受限制的肥羊,DVD的防拷机制、区域码限制⋯⋯自己花钱购买的商品,却没有完整使用它的自由。想好好体验观赏电影的乐趣?付费去租片吧、付费去电影院吧、付费去订阅线上电影串流服务吧。这部电影尚未在你的国家上映?那就乖乖等档期吧。这部电影竟然不在你的国家上映或发行?那,你只能放弃这部,去看别的电影,或者是⋯⋯。

曾有人创造出像Netflix体验等级的串流软件,奠基于点对点传输的BitTorrent,不再需要等候下载了,只需点两下,电影就开始串流播放。2014年,阿根廷青年Federico Abad埋怨当地电影上映,往往落后美国半年之久;他也付费订阅了Netflix,但上架的电影既慢又少;再加上当地网络下载速度缓慢,为解决痛点,他重新设计使用接口,创造了Popcorn Time。这款串流软件一推出就迅速获得各方关注,不仅有最新的院线电影,还有许多经典老片可以看,接口更是简单到连他母亲都会使用,不但为儿子的成果引以为豪,还到处推荐给朋友们。这款串流软件,成功将自由且共享的使用体验发挥到极致。

这款串流软件更开放源码,以自由软件授权GPL公开发布。Abad表示,他们既不架设服务器,不持有任何版权内容,也不从中获取一分一毫的金钱,执法机关凭什么控告他们呢?只能从其他方面下手。Abad只想专注于维护这个好用的自由串流软件,并确保没有恶意软件藏于其中。但最后Abad和他的朋友们,还是宣布放弃了这个项目,他对父亲说:与其冒着可能会蹲牢狱的风险,我宁愿能陪在家人身边。最终这个自由串流软件项目,分裂成好几个名称雷同的项目,难以确保其品质与安全性,也无法发挥其影响力。

这样的自由串流软件,究竟保障了谁的自由?一般来说,确实保障了软件开发者的协作自由,以及软件用户的使用自由,但却没有金流资源能导回给电影内容创作者,成为难以为继的乌托邦。而软件创作者们规避产品责任的态度,也导致最终其行动的成果,与盗版行为无异。

同年,Netflix开始加码自制影视内容,而这些作品不但能获得制作的资金,也能在完成之日同步上映至全球各个国家,随点即播放,一口气解决了上述问题。

那些你曾看不懂的,都将创造新时代

那天我在平板上打开Netflix,首页增至到一出剧集《黑镜:潘达斯奈基》,点击并打算投影到电视机上。电视机之于我们的意义,如今逐渐退回为一片投影面板,它仅存的功能是成为愈大尺寸、越高画质、最好还能直接挂在墙上的大屏幕,让我们可以舒服地躺在沙发椅上(lean back experience),观看Netflix剧集,或是YouTube节目。这就跟往日切换电视频道、到电视综艺节目、再到电影戏剧剧集并没有太大差别,Netflix和YouTube总是能自动继续播放,推荐下一段剧集或节目,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就过去了。

然而《黑镜:潘达斯奈基》这部交互式剧集,是无法投影到电视上的,我只好手持着平板开始观赏。很快地我发现需要蛮专注看,因为随时都会有限时的选项出现,要你决定主角当下的选择。我突然想起,20年前DVD刚发明的时候,曾经鼓吹过多重结局模式,偶有电影实例,不正是类似的概念?如今移动应用程序普及,Netflix要撰写出这样的交互式体验,比起以前实在太容易了,而对于影视创作者来说,这则又是一个新的创作机制。

Netflix可谓是继乔布斯年代的苹果之后,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间信息公司。

时至今日,Netflix在美国境内,还保有原本发送实体DVD的月费服务,这在2018年度的财务贡献,还能从3亿6千万美元的营收中,获利2亿1千万美元,营收虽逐渐下滑,但仍保有相当高水准的毛利率。尽管这相较于Netflix串流服务来说,并非可观的财务贡献。Netflix保有近百年来的众多伟大电影作品DVD,总数超过10万部,相较于串流服务作品数还不到1万部,Netflix继而喊出要把资金投入内容创作产业,创造下一个10年的影视作品。

另一个常见的困惑是,Netflix并没有提供公开的目录浏览或搜索服务,只有付费会员或是试用会员才能浏览或搜索。这项措施乍听起来毫无意义,因为仍可绕路使用,甚至有第三方网站提供这种功能。针对这个问题,Netflix员工在问答网站Quora上回应:“这是公司经过A/B测试后得到的结果,这样做有益于公司目标。”笔者猜测这里的公司目标可能是新用户留存率、增长率或是观看时长等等。这样的产品特性,使得用户“想查某部电影有没有在Netflix上”的消费思路很难实现,毕竟就算让用户查到了想看的电影,他也很可能在看完后就退订。

最终留存Netflix的订阅户,都是其内容的忠实观众,而Netflix也在自制内容上不断精进,使得如今我们所认识的Netflix不仅是串流服务,更是内容品牌。

今日的Netflix身为影视串流服务的领航者,正以其优势逐步迈向与传统影视产业大亨并驾齐驱的地位,可以想见有越来越多的作品能通过这样的平台,获得制作资金或是发行曝光的好机会。

这是一个内容形式多样丰富的年代。从文本书本、声音广播或播客(Podcast)、影视作品、乃至交互性更高的电玩游戏,每样都可以是传达知识或故事的形式,以及艺术表述的作品形式。尽管每当有新的形式流行起来时,总是会有一段阵痛期,旧的形式仿佛就要式微,新的形式仿佛无所不能,但我们总会发现旧的精神仍能存留下来。譬如,书本市场总额虽然逐年萎缩,但我们也不可能再回去使用纸本地图、购买百科全书等等,旅游规划不再只靠旅游书,还能查询博客文章或使用旅游网站服务等等,但书本世界里仍有大把宝藏,众多创作者们会去挖掘出来,创造出更伟大的作品——还记得《纸牌屋》的原着是一套1989年出版的英国小说吗?

“这是最好的时代,给我们说一个故事吧,用你觉得最恰如其分的形式。
这是最坏的时代,以往形式难以再复兴,却能在全新形式里浴火重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