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必追的一部剧是什么?前日产汽车首席执行官卡洛斯・戈恩(Carlos Ghosn)的跨国逃亡秀,其真实性与离奇程度恐怕要硬生生辗压许多Netflix的精彩大剧。
2018年末因低报薪资逃漏税、侵占公款等罪行遭日本警方逮捕的戈恩,经保释后遭判限制住所、接受紧密监视,就连他的三本护照也全被没收。然而,戈恩却在2019年的最后一天于东京人间蒸发,再次出现,却是在千里之外的黎巴嫩。各国媒体顿时一片哗然。
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。外媒宣称,戈恩找了佣兵来协助他逃出日本,但实际的逃难方式仍旧是个谜团。
能确定的是,戈恩暂且不用担心日本检方的追捕,因为日本与黎巴嫩间并没有逃犯引渡条例。但他恐怕也不能随意离开黎巴嫩——因为国际刑警组织(Interpol)已经对他发布了国际通缉令。
如此传奇性的逃亡故事,恐怕连戈恩自己都料想不到。回顾他在1999年空降日产汽车首席运营官,用两年时间成功挽救这家濒临破产边缘的公司时,不仅被日本誉为“民族英雄”,2004年更达声望高峰,获得日本天皇明仁颁发勋章褒扬。
2000年代初期,东京的通勤族或许还在列车增至着改编成漫画的戈恩传记。2020年的第一周,大家在手机里滑到的却是戈恩狼狈出逃、被日本媒体标上“羞辱我国司法”的模样。然而戈恩的获誉及殒落,或许根源都相同——他跟整个日本企业文化,太格格不入了。
注重细节,他让濒危日产重返荣耀
1999年,当时法国汽车龙头雷诺收购日产三分之一的股权,指派时任副社长戈恩赴东京,担任日产的首席运营官,日产在戈恩入驻时,离破产仅剩几步之遥,许多业界专家都认为,拯救日产为时已晚。
但戈恩雷厉流行,祭出知名的“日产重建计划”,削减成本,快速反转了亏损态势。他将公司内部语言改为英文,并大刀阔斧地裁了2万1,000名员工(占总员工数的14%)、削减了20%的供应商,并亲自到工厂生产线查看、优化作业流程,顺利扭转了连续27年亏损的日产,被日本媒体封为“日产救世主”。
1999年,雷诺汽车收购日产部分股份后,时任雷诺执行副总裁的戈恩同时被任命日产首席运营官,2年内让日产转亏为盈。
不只是转亏为盈,在戈恩治理下,日产连续四年创下销售记录,他本人则被封为“7-11”,意即他的工作时间比公司内任何人都还要长。戈恩最知名的性格之一,就是他极度注重细节。曾有一次,他要求移除车辆后座加装的打火机,进而为每辆车省下了一美元。
优异的领导能力,很快就让他在2001年被提拔为日产的首席执行官,2005年更获指派成为雷诺的首席执行官。“一个人要怎么管理两间体质相当不同、相距一万公里以上的公司?”尽管面对前任雷诺首席执行官路易・史怀哲(Louis Schweitzer)这般质疑,戈恩仍旧展开了以私人飞机频繁往来东京与巴黎的双薪生活。
但他也是集团神秘的大佬板。曾在戈恩身边工作超过十年的主管表示,戈恩从未有过闲话家常的时刻,每次见面,都是各部门主管严谨报告的会议场合。他鲜少带人跟着他上私人飞机,亲信不多,而在公司决策上也显得越来越一意孤行。
其中一个明显的例子发生在2007年。当时戈恩投资了一间以色列的电动汽车充电设备创业公司Better Place,并要求日产及雷诺都一起支持。但日产高层拒绝了戈恩,他们质疑,没有车辆制造经验的Better Place,将难以创造出市场会接受的电动汽车充电设备。
日产不配合,戈恩转而要求雷诺全权负责。结果不出几年,Better Place就因产品难以商转而破产,血本无归。
赢不了日籍员工的心,救世主形象开始摇动
早在改革的一开始,戈恩就已大大挑战了奉终身雇佣制为圭臬的日本社会。撤工厂、裁员的做法也使企业工会数次包围日产银座总部。虽然戈恩顺利拯救了日产的运营状况,冷酷的决策也使得他始终难以赢得日籍员工的信任。
与一般行事保守的日企老板相反,时常在镁光灯下的戈恩,其附庸风雅的生活也逐渐浮上台面。同时拿雷诺、日产两家公司首席执行官薪水的戈恩,光是2017年一年份的薪水就高达新台币5亿1,000万元左右,使他成了全日本薪水最高的首席执行官。要知道,同为日系汽车的丰田汽车(TOYOTA)的社长兼首席执行官丰田章男,年薪也不过约新台币3,000万元。
2016年秋天,戈恩更与第二任妻子卡洛(Carole Ghosn)在法国凡尔赛宫举办了奢华婚礼,后来雷诺公司向法国检方爆料,他挪用约新台币175万元的公款,躲过了场地租用费。
日本最大的英文报社《日本时报》(The Japan Times)指出,对日本人来说,国产大型企业的代表普遍被人们视为等同于“国家”的代表。谦逊、负责,是人们对这些代表的期待。但戈恩似乎愈来乎愈难担起日本人们对这两个字词的想象。
戈恩与日企传统文化间的冲突不断酝酿,同时,他的汽车王国却持续扩大。就在戈恩盛大的法式婚礼前几个月,他以日产的名义购买当时丑闻缠身的三菱汽车34%股权,使他成为市值近新台币2万亿元、拥有45万名员工的雷诺─日产─三菱联盟新共主,戈恩的企图已有如司马昭之心——他想进一步将三社集成为一。
这样的野心,日产自然不能等闲视之。因为他们知道,拥有法国护照的戈恩,其背后有个巨大的藏镜人:法国政府。
日产—雷诺—三菱联盟的股权分配,表面上为合作,私底下却是法日双方的角力战。雷诺持有日产43%的股权、日产则反过来也持有雷诺的15%特别股,但没有投票权。
此外,日产虽然也有三菱的34%股权,但整体来说,这两个日企、一个法企组成的三方联盟,握有最多权力的却是雷诺。而雷诺最大的股东,则是持股15%的法国政府。
潜逃至黎巴嫩的戈恩召开记者会,痛诉日本司法不公,并称针对他的指控,是日产高官的阴谋,目的是要阻止日产与雷诺整合。
2018年,日产—雷诺—三菱联盟营收超越丰田,成为全球第二大汽车制造商,仅次于大众。最大股东法国政府自然希望扩大掌控权,进一步推动整合。
虽然雷诺在20年前出资救援日产是一次恩情,但20年后的现在,日产却似乎成了雷诺的摇钱树。
根据BBC的数据整理,2000年时两家公司年产量相当,但到了2017年,日产却以年产量580万辆车胜过雷诺的380万,导致近年来雷诺近五成的利润都来自于日产的分红。而日产所拥有的顶尖电动汽车技术、以及整合后可能的产能重新分配,都对法国汽车产业有其益处。
法国政府不只是想想而已。2015年他们曾付诸行动,将对雷诺的持股从15%增至19.7%,借此获得双倍投票权与更多的掌控权。这个举措使日产高层心生戒备,最终迫使日本政府出面谈判,让法方再次将持股比率降回15%。
有了双方政府的攻防经验,加上戈恩找来了前首席执行官克雷格.凯利(Greg Kelly)等外籍经理人占据日产决策,个人的奢华形象又与日商文化格格不入,“将日产出卖给外国”的焦虑感,催化了日产及戈恩之间的矛盾情绪。而这也是戈恩于2018年11月遭捕入狱前夕的背景。
20年异乡人终究流亡天涯,“我相信日本人也爱我”
对许多日本人来说,戈恩或许扮演了法方代理人的角色,但也有人不这么认为。英国《经济时报》采访一位资深日产高层时,对方称戈恩为三方联盟的“黏着剂”,并说:“多年来保护日产不受雷诺整合的正是戈恩。少了他,日产唯一的靠山就只剩日本政府了。”
这句话反应了部分的真实状况。从戈恩被捕至今,日产及雷诺双双蒸发了约40%的市值。雷诺甚至在去年试图与菲亚特克莱斯勒汽车集团(Fiat Chrysler)整合,破灭之后对方选择与标致雪铁龙集团(PSA)联姻,使雷诺也只得摸摸鼻子,回头重拾与日产的关系。
然而,这些都已经与戈恩无关了。被拔除了一切头衔的他,一月初在贝鲁特向全球媒体否认所有遭指控的罪行。在这场戏剧化且充满激情的记者会上,戈恩不提他的世纪大逃亡,反而集中火力控诉日本检方“司法不公”,并指责法国总统马克龙,认为他希望整合日产与雷诺的企图,激怒了日方,连带将他拖下水。
如今,戈恩与日产的战役已来到跨国诉讼的回合。2月12日,日产向戈恩提出民事诉讼,要求他就“多年来的不当行为和欺诈活动”,赔偿大约100亿日元,同时也预告他们将针对戈恩于黎巴嫩的言论进一步提出诽谤控诉。
戈恩也不甘示弱,同样于2月中委托律师于雷诺-日产控股公司所当地荷兰提起诉讼,指控日产不当解雇,并获取1500万欧元的赔偿金。
究竟双方何以走到撕破脸的局面?或许这对戈恩来说也是一个谜团。“我深爱日本,真的。”戈恩说:“我相信日本人也仍旧爱我,不会相信日本检方套在我身上的冷酷、贪心的独裁者模样。”然而事实是这样吗?《彭博社》直白地评论,认为戈恩至今还是没摸透日本人。
“最大的问题就是他逃了。”东京大学社会科学研究所的教授肯尼斯‧麦可艾尔文(Kenneth McElwain)说,“他逃得掉,象征了他的富有,大众会认为那就是欺骗。”
戈恩的行事风格,在在与日本的文化传统相斥。或许这个在日本叱咤风云二十年的男人,从来也不曾真正了解过日本。
卡洛斯・戈恩(Carlos Ghosn)
出生于1954年,父母为黎巴嫩人,持有巴西、黎巴嫩、法国三国护照,妻子为卡洛(Carole Ghosn)。
职业生涯大事纪:
- 1996年担任雷诺执行副总裁
- 1999年雷诺收购日产部分股份后,担任日产首席运营官,2年内让日产转亏为盈
- 2016年被爆挪用公款,用于婚礼的场地租用费
- 2018年涉嫌短报所得被捕,又被爆出疑将个人投资转嫁日产
- 2019年3月以10亿日元保释金获保释后,又因将日产资金转入妻子名下公司,再度被捕;4月获得保释,保释金5亿日元
- 2019年12月31日潜逃至黎巴嫩
- 2020年2月,日产与戈恩隔空相互控告,正式撕破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