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硅谷打着各种开放公开的口号,却很少接受媒体的查看。随着硅谷变得越来越无所不包、无可挑战、无所定形,这样的优惠待遇就越来越危险。
讽刺的是,硅谷破坏传统媒体力量的同时,如果想继续维持身为重要消费品牌与文化影响者的地位,关键仍然在于报纸、电视和杂志对硅谷的吹捧报道。
编按:“世界的下一批强权将是创业家,而不是民族国家。”著名暨国际智库领导暨未来学学者露西・葛芮妮(Lucie Greene)借《硅谷帝国》探讨硅谷维持全球影响力必然带来的紧张局势,特别是“阴暗面”:这些科技巨头如何垄断、操纵当今社会,衍生严重的政治、经济与文化缺陷。
许多硅谷企业都会在自家网站发布新闻稿,但对于自己的各项做法,很少会和外界进行有意义的对话或接受批评。除了像科技媒体Recode会打着妙语来挖苦、或是像《卫报》及《纽约时报》批评得比较直接,许多出版物其实是不断对科技大加赞许。
只是近来确实批评声浪升高,原因在于欧盟对大咖科技企业有所恐惧,对科技业逃税与侵犯隐私祭出重罚,而亚马逊收购全食超市(Whole Foods)的作为也隐隐有垄断疑虑。然而,这些反对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无数推崇科技的网站、杂志、书籍其中。
在2010年的电影《社群网战》(The Social Network)里,扎克伯格是个讨人厌的烂人,但到了《浮华世界》,这群科技人就像摇滚明星。
紧扣美国梦,“创办人偶像”怎么成形?
媒体一向对科技公司态度软弱,而科技公司也经常绕过媒体,直接发布声明,而不与记者进行对话,这种做法完全看不到硅谷声称的开放。英国《金融时报》科技、媒体及电信总编拉维.马图(Ravi Mattu)就表示:
“对于创办人、对于要“改变”的说法,都会得到相当的崇敬。像是《连接》杂志,有一整期以扎克伯格作为封面的报道,就问他是不是要去改变这个世界⋯⋯美国梦被拟人化成一个科技创业公司的创办人,而他确实已经做到一些了不起的事。但问题在于,这种概念基础很糟糕,因为这代表人们不会去认真找出这个产业的问题、找出他们该采用的做事方法。”
确实,现在市面上就是有一套极具威力的“创办人故事”,与美国梦紧紧相连,于是让人觉得“我们凭什么批评这些人?”这些人白手起家,成了极其成功的创业家。而在美国的DNA里,就是看重成功、看重创业。
在2008年经济危机之后,千禧时代面临职业生涯发展停滞、机会短缺、经济不振的问题。这些创办人有许多都属于千禧时代,虽然同样面对这些挑战,但独力站了起来、打下一番天地、取得胜利。
这件事实在太鼓舞人心,于是许多千禧时代讲到影响自己的关键人物,提的都是科技业创办人(而不是什么明星)。也因为这样,如果要去质疑这些创办人,有时候就显得似乎太负面、也没什么必要。
创办Theranos的伊丽莎白.霍姆斯(Elizabeth Holmes),一开始广受众人崇拜,也正是出于这种偏见。在事迹暴露之前,霍姆斯的形象就像是乔布斯再世。
创办人越来越喜欢把自己塑造成思想领袖,这件事值得注意。不管是在博客平台Medium发布评论短文、用推特累计跟随人数,或是发podcast及电子报来介绍最新科技新闻和事件,这一切都像是一条单行道,就是创建内容后以某种媒体形式输出。
球员兼裁判,不可质疑的硅谷神话
面对外界对其政策、策略及巨大权力的批评,硅谷的回应就是不断重复自己那套故事,而且愈讲愈大声,讲得似乎所有的批评都是在反对自由、互联网与人权等等价值观。有可能受到法规监督管制的时候,硅谷就声称互联网应该是“自由”的,不该受到监管。
他们现在变成名人兼经营公司的极客。但他们其实不是极客,而就是机构的一部分。英国《金融时报》科技、媒体及电信总编拉维.马图(Ravi Mattu)
这一套神话机制,也有助于硅谷逃避监管。硅谷让自己做的事仿佛与众不同,也让互联网像是个特殊、有生命、不该受约束(至少不该被政府约束)的东西。在关于网络中立性的辩论里,最能看出这一点。
在美国,在联邦通信委员会(Federal Communications Commission,FCC)于2017年投票废除网络中立性之前,像康卡斯特(Comcast)、AT&T、威讯通信(Verizon)这样的网络服务供应商会受到奥巴马推动的网络中立法限制,不得依据不同网络内容收取不同费用或限制网络流量,因此所有新业务与创业公司都能免费进到搜索的结果其中。
而在没有网络中立性之后,新品牌、新物品和新网站再想得到曝光度,就得通过商业渠道。有趣的是,在这个例子中,亚马逊、脸书、Reddit、Netflix与微软一直透互联网协会(Internet Association)支持维持网络中立规范;或许是因为这样一来,才会是继续由这些企业(而非电信企业)担任付费广告的守门员。
扭曲的第四权
《好莱坞报道》(Hollywood Reporter)的执行总编马修.贝洛尼(Matthew Belloni)在TEDxHollywood上发布演说,谈到硅谷媒体龙头崛起之后,数字媒体领域对权力、影响及损害的想法有何改变。他解释道:“人们消费媒体的程度前所未见,只是方式有所不同。现在,阳光下的一切都是媒体,而且我们关注媒体的程度比以往都高。”
贝洛尼提到一个新典范,是乡村歌手布雷克.谢尔顿(Blake Shelton)控告《In Touch Weekly》周刊封面诬指他要接受勒戒,涉嫌诽谤。“在我看来有趣的一点,在于诽谤法的目的是为了提供一种机制,让个人能够对抗“强大的媒体”。因为多年来,确实媒体力量强大,人们几乎无力回应。但在今日,我认为情况不一样了。”
“谢尔顿的推特跟随者人数高达1,790万,而且他一再告诉这些人,周刊的消息并非事实。至于《In Touch Weekly》,推特的跟随者只有19.4万人,纸质发行量也不到40万本。所以,谢尔顿对周刊消息提出的否认,接触到的受众规模大概是15到20倍。所以到底造成了什么损害?”
由于网络背后的商业利益,科技巨头才让我们都成了公众人物、打破了传统媒体与广告的互利关系。
在贝洛尼看来,这里的权力关系完全是上下反转:“由于社群媒体无所不在、数字媒体环境力量惊人,个人现在拥有了远高于在有社群媒体之前的权力。任何人想说的话,放到自己的脸书、推特、Medium、或其他任何地方,都会变得像《纽约时报》的内容一样强大。现有的法律是不是也该反映这一点?”现在这个世界,新闻、营销和隐私之间的界线如此扭曲,是不是得有新的方法来定义正确、错误与公平?因为这一切正变得越来越微妙而复杂,甚至已经完全糊成一片。
毫无疑问,一如政府的权力,传统媒体的“权力”正受到硅谷及产业景气不佳的侵蚀。然而,批评者仍然继续讽刺着媒体和娱乐产业,认为它们行事不公、总在试图洗脑人们。川普就经常发推特,抨击“周六夜现场”(Saturday Night Live)对他的讽刺〔特别是亚历克.鲍德温(Alec Baldwin)〕,但其实他也不见得居劣势。“周六夜现场”的收视人数大概是1,000万人,川普的推特跟随者高达1,830万人(但也要看有多少是假账号)。
此外,川普还曾在记者会上赶走重要记者,上任一年也只举行一次接受提问的记者会。(尽管如此,正如《纽约时报》的读者人数增加一样,川普公开批评“周六夜现场”,似乎推高了该节目的收视率。)
贝洛尼也谈到了浩克.霍肯(Hulk Hogan)对高克传媒(Gawker)臭名昭著的诉讼。霍肯背后有著名硅谷创业家、风险投资人提尔(Peter Thiel)当金主,于是对于这件通常结果会非常不同的案子,取得简直无上限的法律资源,最后获胜。如果像提尔这种科技界的亿万富翁代表人物,可以在一项诉讼上砸钱来让某间媒体关门,权力到底是在谁手上?绝不是媒体。而且情况越来越是如此。
传统媒体萧条,精英主义如何再现?
出版及媒体业的现况,正反映在无奇不有的网站经营方式。有的网站主要就是一堆弹出式窗口,满满都是不请自来的图片、视频、标语,简直像是赶不走的疹子。
至于《金融时报》、《华尔街日报》,则干脆设了即时付费墙(instant paywall)。最近,《卫报》的乞讨手法更进一步:
“与许多新闻机构不同,我们尚未设置付费墙;我们希望尽可能维持新闻的开放。《卫报》的新闻独立调查,需要付出大量的时间、金钱与心力来制作。但我们的广告收入正在下降,越来越需要读者的资助。如果每个喜欢我们报道、喜爱我们的人都能出力资助,《卫报》的未来就能更安稳。支持《卫报》,1英镑不嫌少。”
新闻不断报道裁员,更别说在药妆杂货店诸多薄到不行的杂志,这一切都在诉说一个悲伤故事。
不论在哪,媒体业都被视为一种国主机构、第四权,是传播新闻、仲裁分歧的某种机制。但这个角色已经丧失、或说被取代…只能代表一部分人的精英、进步观点…而这些观念大概就是总人口5%或10%的想法。高克传媒(Gawker Media)创办人尼克.丹顿(Nick Denton)
对媒体业来说,举办各种活动、高峰会和研讨会已经成了摇钱树。编辑被一再推到现场。走味的咖啡、无趣的茶点、劣质的红酒,门票就要几百美元。或者,在这个广告拦截程序越来越多的时代,许多人运用创意打造业配内容“商店”,提供看起来像评论、但实际上就是广告的内容,并以广告价格来收费。
这一切已经发生,而接下来可能是新闻的大规模自动化(也就是用算法来写新闻)。在最单纯的运动新闻,已经开始使用算法自动写稿。在日内瓦的科技顾问希尔就表示:整个过程“没有任何真人参与,没有为新闻增加任何价值。而这十分危险,因为这基本就是消灭了调查类的新闻,只是从政府或公司得到的官方信息里,大量自动产生稿件。”
希尔表示:“传统新闻业已经没有其他收入模式了。过去唯一取得资金的方法就是广告与线上媒体,现在所有广告都由谷歌控制。像是我这里的地方报纸,有个不错的网站,有广告功能,他们也想用这些来赚钱,但你知道他们的纸质销量凄惨,广告页数下滑。”
很多时候,现在只有够有钱的人,才能在新闻业待得下去。许多想闯荡新闻界、二十来岁的千禧时代,都得靠父母补贴房租才撑得下去。根据密西根大学社会研究所2016年的研究,美国创意产业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里,有高达53%需要接受父母的经济援助。
就算只是想在新闻界、电视业、或其他许多创意艺术领域找工作,都需要能够先当免费的实习生、忙到没天没夜(而且对此感到高兴)、住在可怕的市中心、拿着低廉的工资。确实,媒体业的某些部门(特别是书籍和杂志的出版)多半就是由白人、自由派的精英份子所把持。
然而,硅谷也是如此,而硅谷也正是实际上的新媒体,正操纵着我们的报道编排。
而且,这种新媒体绝对就如你能想象到的同样精英、同样白人、同样特权。